【第五章】探病
自那日南书房七皇子“负气罢课”之后，他“负气”的“缘由”就也称病抱恙了。
七日后，江扬到底是忍不住溜进了质子府。
那时他的耐性还算不错，若是日后，大抵不消三日已能觉出足够的难捱。
他潜进去的时候羌霄正站在一块体积可观的木料前，然而这木料也不是整块，而是块块粘合起来的。羌霄正拿着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木头雕一只船，听见动静微微抬了下眉梢，淡淡道：
“你不要做不做贼都爬墙来，下次做贼我会分不出的。”
江扬闻言身子一栽，险些平地摔倒，却是失笑佯装抱怨道：“你怎么说得好像我常常做贼一样——”
羌霄手上的动作没停，只是耸了耸肩。
江扬就干脆自个儿凑上前去瞧了瞧：“你‘抱恙’在家，却还有力气雕木刻？”
羌霄倒抬了抬唇角，还是那种散漫得像是敷衍的假笑：“皇子殿下‘抱恙’的时候就忍得住裹着被子纯躺？”
江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因为他也还真是忍不住的：“但你明知我指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问的分明是羌霄装病一事。
“你心里清楚又何必问我呢？还是殿下想来治我的罪了？”羌霄问着“治罪”，通身那种疏懒的意味却还是丝毫未减，显然是并不怕江扬真对他如何。甚至在口头上把“你”和“殿下”不断变化得还不免有些气人。
江扬却只叹了叹气，因未他也还真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好吧，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总窝在家里干嘛？这春光如此之好，你就不想出去走走吗？”
“春光虽好，与我何干？”羌霄说着随手弹了弹指尖上的木屑，他的十指虽因无力而略显单薄，比不得同龄男子修长有力，但一刀刀刻下去却是刀刀仔细经心，“外面人多声杂，出去也不过是扰了我的耳朵。”
别看他是个瞎子，他虽瞎在眼目却又像是只不过瞎在眼目，你看他一言掠过提及隐疾时那种轻慢傲然的意味，就难免觉得他不像是因为瞎了才看不见，倒像是本就目下无尘才不屑去看。
你和他相处一点时日就会觉得把他当个瞎子也实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何况他手下的功夫也的确不像是瞎了。
只见不过说话的功夫他已是雕好了一艘制式相对复杂的“小”船，是二层单帆楼船，两侧各有九个木叶轮的眼洞，江扬眼瞧着他摸着眼前巨型木料的底座，将“小”船放在了其中一条水渠样式的沟壑里。
——这才发现这底座方方正正，却是四边每隔半寸左右就会有一条细而深的刻痕纵贯，在整张底座上彼此相交又被其上的木料压住了大半。
那木料的样子也很奇怪，江扬看了两眼就认出那是皇城大月外不远的西郊山区的一部分。
“……”江扬挑眉貌似呆滞了一会儿，才出声道，“呃……你在做什么？”
他问得虽轻，却更多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尴尬而并非戒备。
一个异乡人，还是个敌国人，屋子里摆着个这么沙盘式的本国地形地貌木雕“地图”，也着实该是叫人怀疑。
羌霄却像是不急着回答，扑了扑手上的木屑，抿了抿唇角，才似微笑道：“……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
江扬一愣，却好笑道：“你就不怕我暗暗记下来，过后说给别人？”
羌霄却道：“你问你母后也是一样的，只是我更希望你直接问我。”
江扬就奇怪道：“我母后也知道你在家里玩这个？”
羌霄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后来江扬想想也对，这质子府里的人哪一个不能向皇后汇报？羌霄双目失明，本就是活在别人的眼睛里的。
只是这时江扬想得还没有那么多，他并不爱把人往复杂了想，他只是好奇：“你这算是在玩什么？沙盘吗？”
羌霄只道：“你看世界有你的方式，我有我的，像你说的，角度不同罢了。”
“你还记得那天南书房的事啊……”江扬说着这话声音却难免有些渐趋低落。
羌霄笑了笑，看来有些漫不经心，就更显得凉薄得古怪：“我听说伍延徳回去后就被气病了，现在还卧床不起。”
江扬皱眉看了他一眼，像是未曾料到他会这么说，更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语气：“……对。你怎么知道？”
羌霄只道：“我会问。”
这理所当然的简明回答倒叫江扬愣了一愣，不由失笑：“也对。”
虽然羌霄自己看不见，却也不代表他就必须对外界的一切无知无感。
江扬知道如果这“有所察觉”落在有心人眼里却恐怕是要疑心他心怀不轨了，可他却也毫不避讳。只见他站在那里，两袖为图方便直接固定在了手肘以上，露出的手臂虽苍白，人虽看来孱弱，却落拓坦荡得像是早春寒凉里的绿松——立在孤峭崖顶上的那种。
却又坦荡着一种不甚经心的凉意。
他像是对伍延徳的病倒毫不在意，满不在乎得令人疑心他是否天生血冷。
江扬忍不住皱眉瞧着他，屋内一时就静默了下来，只听到暖炉里火焰烘烧的细微噼啪声。
羌霄突然笑了笑：“你在想，此事也算因我而起，我怎么一点都不在乎伍延徳的康健？”
若是旁人，既然已经开罪了伍延徳那势必也不会再对为其开罪伍延徳的“祸首”反过来说些什么，顶多是说一句“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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